维基百科与互联网
讲师：苑明理
时间：2013 年 7 月 27 日 上午
地点：老 706 青年空间
整理：孙宇辰
简介：维基百科的最早的参与者，中文维基百科的创建者之一，做维基百科软件最早的汉化。后来一直参与维基百科。Bolg
给大家介绍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让大家看看维基百科有什么，让大家对维基百科有个感性的认识；第二，给大家讲一讲Wiki这种软件形式的发展历史，第三部分分享我个人的一些观点，关于Wiki为什么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我的一些想法。
维基百科简介
首先是维基百科一览。大家进入网站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所以我想到的是分成两个方面来总结维基百科的内容。维基百科的参与者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观察者，另一种是参与者。这是源自柯布西耶 1948 年发表的的一本讲建筑学的书《模度》。他在书中简单地提了一下这个事情，但整本书还是讲建筑的。他把生活的观察者和生活的参与者放在对立的角度上来看，认为写百科全书的人只是生活的观察者，但是还有一些人是风风火火地参与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中，他把这两者对立起来，这是柯布西耶1948年的一个观点。那2012年时的维基百科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我个人的观点是，仍然有生活的观察者和生活的参与者，但是他们并不是对立的，而是都通过维基的静静的卷轴来完成了我们生活的创造的过程。下面是一些示例。
比如说从观察者的角度来看的话，这是木星的一个卫星。这些都是维基百科的特色条目，大家如果能打开链接的话就能看见洋洋洒洒几万字甚至十几万字的一篇文章。每篇这样文章的背后都有相当的贡献者付出了相当的心血。如果能联网的话有些可以给大家看一下。这些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吗？这些人都知道吗？这是爱因斯坦，这是牛顿，这是伽利略，这个呢？这个可能大家不熟悉，这是开普勒。这个是代表了科学发展的一个序列，这是苯，这是台风 雪暴 霸王龙 鲸鱼 这些都是维基百科的特色条目。
观察者的维基百科
这一位是维基百科里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贡献者，他信仰佛教。为什么说它是观察者的维基百科呢？他从来不参与社区里的争论，一有争论他就退出。但是他一直长时间地默默地贡献着，人很低调，但是他写的东西很多，而且都不是非常容易的一些东西，很多都是博士课程里的东西，他把这些条目翻译过来，每一篇有大有小，但是他坚持了七八年，一直在做这样的事，甚至还有古文字；他还在学习印度的一些语言，比如梵语。这样的贡献者在维基里还有很多，这只是一个例子。我把他们都叫做观察者的维基百科，因为他们都不是那么多地参与。引力波与天文学也是一位美国的科学家撰写的一个条目，有几万字，很详细。
观察者的另一个体现是历史学科，它其实对应的是我们平时说的价值里面的“真”，无论是自然的真，还是人文历史的真，在维基百科里都有体现。【】之战这也是维基上有很详细的描述，圣女贞德也是，这个我记不清是那个苏丹了，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一个苏丹，这是纳尔逊勋爵，这些在维基百科上都可以找得到。
我可以给大家再举一个例子，是维基百科很典型的一个代表。一个维基百科的贡献者制作了一个超长的年表——明朝尚书与都御史年表。这个年表已经做过一次改动了，把原来的规模和体例变小了很多，但看起来还是很惊人，因为维基百科讲究每一个观点都要有引用和出处。当时注脚上把每一个尚书和都御史在明史里出现的那一段小的文字都引申出来。这个条目很惊人，维基上有很多很惊人的东西。猛一看这个表好像无所谓，但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小的引用，引用自明史哪一段。有的是引自明史，有的是引自明太祖实录等其他文献。几乎每一个上面都会有这样的引用，因为维基讲究要给出出处，给出参照。所以这个表在下面可能总共有三百多个注脚。原来还要多，但是因为文章太大了，他做了一次从新整理，把大的年代的很多地方给拆开了，文章的规模就缩小了很多，我印象中原来是有一千多个注脚。你可以想象这个人在写这个条目的时候是什么状态。他要把这一千多个人物出现在《明史》正文里的地方都找到，然后把文字给挑几句，因为你没有现成的资料可查。你可以想象这个条目花了多少工夫。维基上有一群这样的人在做贡献。这是想给大家讲这样的一个事情，这些每一个条目都是有相当的人相当的工夫在里面。
刚才说了真的话题，现在说美的话题。从最早的石器时代的维纳斯——那个维纳斯，不是希腊神话里的维纳斯——有人说石器时代的女性的代表也叫维纳斯。这是辽代的佛像，在辽宁。这是石器时代的壁画。这个是中世纪的镶嵌画，我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可能叫马赛克。这是汤姆叔叔的小屋。这个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亚。这是一些特色图片，这是很萌的小松鼠，这是费雯•丽。除了那些严肃的条目之外，还有一些关于美的条目。我认为这些可以构成观察者的维基百科。写这一类条目的人很多是不严格的，从观察者的角度来反省我们的生活。
参与者的维基百科
还有一类维基百科的参与者是即时地参与到现实事件里，把现实事件即时地反映到维基百科里。有几个典型的例子，比如汶川大地震这个条目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很长，大家贡献了很多内容。还有一个更典型的代表就是“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这个事儿发生以后很快就被整理成一个条目。还有2010年的撑粤语行动，还有台湾的新店救护车阻挡事件，还有八八水灾什么的。
这是参与者的一类情况。还有一类情况最典型的代表是香港的一个社群的同学们，他们把身边的各种小事物都写成了维基百科的条目。他们把香港的小街道小角落都写进了维基百科里面去。这也是一种参与者的维基百科，把自身的生活都写进去了。
我觉得维基百科就是这两类人共同作用，共同把这个书写成。
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呢？现在全球所有维基百科——包括中文和英文的——总共有 2.30 千万篇文章，1.33 千万张图片，每月有 4.69 亿独立访问者，有几万的编者，是世界第六大网站。在这个网站里大家有一个梦想就是把人类的知识都汇聚在这里，而且让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自由地存取这些知识。
第一部分就是这些简短的介绍，大家可能对维基百科有了一些感性的认识。现在可以讨论一下，有什么想问或者想讨论的吗？
问答
问：如果有一些观察者，他们写了一些条目，是不是要经过维基的审批？
答：是这样的，每篇文章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所谓的审批。有同行评审的过程，但是并没有审查的过程。不存在审查，但是存在同行评审。同行评审可能会给你挑错误和投票，就变成共同编辑的过程。
问：怎样保证词条的质量？
答：有赖于你写的词条的关注度。有些大家关注比较多的可能就有很多人在写。但比如我刚才给大家举的那个相信佛教的贡献者，他写的相对冷一些的条目就只能靠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努力。这个没有办法。这个群体，特别是中文的群体还少。中文维基百科非常活跃的贡献者可能才几百人，活跃一些的几千人。这个规模相对于整个人类的知识体系来说还是很小的。英文有中文的十几倍，他们有上万人的规模。
问：什么能往上写？
答：有几个原则。第一个，不能是你自己原创的研究，比如我后面要讲的不能往上写。第二个，必须是经过正规的同行评审的，发表在正规刊物上的文章内容是可以写进去的，你要给出一个引用和出处。
问：那比如说刚才香港的同学们把身边的生活写进去，他们的引用在哪里找？
答：那可能有啊，比如地方志。
问：这涉及到版权问题？
答：不能随便用别人的东西嘛，你得自己来写。
问：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答：我现在是一个工程师，现在在谷歌做一些算法方面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自己比较有贡献的一点是，我是中文维基百科的最早的参与者，做维基百科软件最早的汉化。后来一直参与维基百科的计划，一直到前几年。这几年参与得少了，也参与，但是没有之前那么密集。
wiki 的历史
如果没有问题咱们就到下一章了，介绍一下 Wiki 的历史。如果 Wiki 溯源起来，我们从哪儿开始说呢？我想从这个建筑师说起。他叫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是在美国生活的一个建筑师，但他是在英国受的教育，在剑桥读的博士学位。因为有在剑桥受教育的经历，他一直很怀念剑桥。不论牛津还是剑桥大家都知道，是一个小的城镇，而这个城镇本身就是大学。里面有各个小的组成部分，一个学院可能就是这个城镇的一部分。欧洲许多古老的大学都是这样的。他比较怀念那个建筑群体——它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而不是后来那样生硬地规划出来。他有一个想法就是建筑，特别是城市规划领域的事情不应该仅仅由少数人决定，而应该由生活在当地的社群的本地人决定。为了实现这个思想必须有方法论的支持。其中有一个重要的支持方法就是设定模式。设定模式是什么呢？举例来说，在我们的生活中有一些经常反复出现的问题，大家可能有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法，最后发现有一些解决方法很经典，就把这些解决方法固定下来。比如说屋子都会有门，大家可以进出。这个门就是一个解决方案。只是这个解决方案太经典了，以至于所有的文明都有这样的方法。可能这个门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出入口，还有样式和各方面的规定。这也形成了一个解决方案，它是为了解决人进出的一种常用方案。这个概念就是设定模式的概念。我自己个人的理解是，设定模式其实是总结交流社区本地经验的一种方法，它是社区自己的生长的。这是我理解的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的想法，就是怎么让建筑和社区共同缓慢地生长出来。
他也做了一个著名的实验，就是俄勒冈实验。是俄勒冈的一所大学进行校园规划的时候成立了一个委员会，让同学和教师都可以参与校园规划。他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进行了这样的一个实验，一直坚持到80年代。因为我不是建筑领域的工作者，所以我不可能对它的成效做更多的评述，大家可以查找更多的资料，查阅相关的文献。在建筑行业内对它有一个评述，但是不是那么乐观，因为城市建设涉及多方面的问题，比如资金、知识的缺失，这不单是一个社群的讨论就能简单解决的。但它的核心的想法大家都可以理解，就是想让建筑和社区的人共同缓慢地生长，这样你做出来的东西才能是更好地服务于本地的人的。
这是亚历山大这个建筑师提出的想法，为什么从建筑这个事情说起呢？这是因为 Wiki 这个软件的来历与设计模式是相关的。在 1987 年的时候，沃德•坎宁安跟另外一个同伴一起发表了一篇论文说，在程序设计语言里使用设计模式这个想法来解决技术社群的问题。这个想法当时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后来他后来自己架设了一个在线的模式的资料库，因为他要让本地社群的人发现模式，通过一种标准语言把这种模式记录下来，然后再达到更好的交流推广的目的。社群这样才能更好地生长，因为要把经验总结下来并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他设定了一个软件，这就是最早的 Wiki 的软件。这个软件到 1994 年才逐渐成型， 1995 年 3 月 25 日才正式上线。这期间他给一个伙伴说他写好了一个程序。但是这件事情的来历，设计模式的想法是从建筑领域推广到计算机软件开发的领域。他设计的 Wiki 的软件，有这样一个发展的脉络。
吉米•威尔士在 2000 年的时候就尝试做一本在线的百科全书，但不是大家撰写的，而是少数专家撰写的。那个计划运行了 1 年，好像只收集了 15 篇文章，没有很好的效果，没有人愿意给他写百科全书。后来有人说 Wiki 这个软件很好，不如用 Wiki 这个软件让大家都来写百科全书吧。后来他就真去实践这个想法了。他和他的一个雇员就一起开始了维基百科的计划。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计划突然就在互联网上爆发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件事。也因为维基百科的巨大的成功才让 Wiki 的技术变得更广为人知。
这是国际上 Wiki 发展的脉络。其实大家也可以想象，因为原来是说让建筑和社区共同缓慢地生长，到了这里就变成让知识和人在这样的一个群体里自我组织自我成长。其实有很多东西是共通的，有些想法是一脉相承下来的。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知道协商民主。协商民主强调共识。其实有很多想法都是期望社群的人都广泛参与到这样一个过程，这样的一个想法其实是很普遍的。
问答
这段大家有什么觉得可以讨论的吗？这段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特别是亚历山大的想法。
问：现在我突然想到一点。Facebook是以人脉关系为主，而微博是以兴趣为主，而维基百科更多强调以概念为主，知乎更多是每个人的独立思考和动态的个人的见解。那么你说未来人类会不会通过互联网渠道获取一些事情，这四种都是可以积累大量的用户，建立一个【】的概念，那么路在哪里啊？从一个工程师的角度。
答：我在后面会讲到。我认为维基是最成功的。知乎，Quora 也是一种知识整理的方式。但它们知识整理的方式不是以概念为核心的，是面向 how 的知识，而不是面向 what 或者 why 的知识。它们可能各自有各自擅长的地方，这是我了解的它们几个的区别。就知识整理而言，拿知乎和维基来比的话，我感觉对人类更有根本性贡献的是维基。
问：那你说它未来现在的参与者也好，观察者也好，它的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在哪里？比如 200 年后大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可能对这方面投入的感情就少了，他们还有动力来编辑吗？
答：作为一个百年的计划来看，是有很多挑战。就想你刚才说的一样，老的编者有一部分退出，因为它已经十年了，不是新鲜的一个计划。比如说如何获得持续发展的资金，这些都是前进过程中的一些障碍。目前来说还是有一些方法，只是这些方法在二三十年这样更长时间的规模上能否持续？在十年的规模上大家已经看见了，我们资金的来源已经有一个办法，就是依靠大量的分散的小额捐款。维基百科资金的来源大部分是来自用户或者一些热心读者的小额捐款，单笔数量不多，但是累积起来是相当惊人的。
问：新浪微博是新浪集团集整个集团的力量做出来的一个平台，但是到了后微博时代人们对微博的兴趣减弱的时候它可能要借助其他的资本手段，比如和淘宝的合作。那你说咱们维基百科呢？有没有一个词叫做“后维基时代”？
答：我不太清楚。最近微博是有一些量的下降的趋势，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你刚才说可能是需要有一些资本的介入来让它更红火，我的理解不是这样的。一个工具成功与否并不在于多少钱投在这个工具上，而在于这个工具内在的逻辑与社会发展的状态能不能匹配。如果能匹配的话它就能取得巨大的成功。维基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它没有任何大额资本的注入，现在吉米•威尔士也不是一个百万富翁，它至今也是个非营利组织，但它是世界第六大网站。这是个很明显的例证，就是说资本有很强大的作用，但不是所有的作用。这里面是有技术、社会等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的。
中文维基的发展
刚才是国际上的发展情况。下面我就简单说一下中文 Wiki 的传播过程。我了解到的情况可能不全面，但我想，比我知道得更多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多。在 2001 年的时候有一个开源的组织叫索秘软件工作室，他们自己发布了一个技术文档管理工具，据我所知做了最早的中文 Wiki，在 2001 年末的时候发布了这样一个系统。到了 2002 年的 5 月份，有一种编程语言叫 Python，就是大蟒蛇。有人做了这种编程语言的一个社群，叫做中蟒大杂院，当时也是很热闹的一个 Wiki 站点。到了2002年10月份，中文维基百科建立起来，这是我参与的一个过程。我印象中在 11 月，对外经贸大学的 Wiki 站点也建立起来。大部分是 2002 年的时候这些早起的 Wiki 站就建立起来了。在台湾也有一个很传奇的认为叫徐子涵，Schee，他是台湾最早的博客写手，也是最早的 Wiki 实践者。他是一个摩托车手，是个很传奇的人物。现在他在台湾致力于 open government 这样一些运动，是很活跃的一个人。台湾另一个代表人物叫薛良斌，时间大概也在 2002 年、 2003 年左右。基本上台湾和大陆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始探索 Wiki 和 blog 的技术。大家如果了解 blog 进入中国的历程的话，也会发现其实都是同一拨人在做这个事。
下面要讲的就是贸大 Wiki 当时最早提出了一个口号出来。这个口号很有意思：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 Wiki 将永存于世。但是不幸的是贸大 Wiki 很快就关掉了，因为它没人维护了。可能当时实验室的老师搭起来后来人走了就没人维护了。但是它提的口号很有意思，因为维基百科就是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 Wiki。为什么是民有呢？因为维基百科是开源的，在所有权上有一些法律保证，保证这些知识不是被某一个个人或某一个公司所拥有，它是为所有人都能够自由存取的一些知识。同时它是一个社群自治的状态。同时它所有的成果都能够被所有人自由地获取。我觉得维基百科和这个口号是完全对得上的。
下面我要讲的一个主题就是 Wiki 这样一个软件形式在 blog 空间里传播的状况。因为 blog 有更强的传播性，Wiki 早期的用户大量是通过在 blog 空间里传播而被更多人所认识到的。因为我也算是早期的 blog 的关注者——我是 02 年开始关注的 blog，03 年开始写的 blog ——我搜集了一些 blog 写手当时提到的一些很有意思的想法。我觉得至今仍然可以反复揣摩他们当时想的这些有意思的事儿，有点哲理性的感觉，就给大家随便讨论讨论的吧，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最早我看到中文博客写手写 Wiki 是叫 goghs。这个家伙是南京的一个博客写手，很早了，他在 2002 年 11 月的时候就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叫《Wiki/Wakka/Blog 一点浅见》。Wakka 也是一种类似于 Wiki 的软件形式，因为当时大家都在尝试各种各样的软件。他就对比了 Wiki 和 blog 的区别。这几种软件大家都使用过吗？这些区别大家是否清楚？我觉得他谈得就很到位了，比如 blog 其实是一个展现个性式的东西，但是 Wiki 可能要有一个关注，要有一个坚定的目标。他这里就谈得很深入了，大家可以看一看。他的一个主要的想法就是说 Wiki 是有点严肃的感觉，有共同的目标，内容要有高度相关性，文体上有限制，不能像 blog 里随便抒发个人个性的问题。它是一个工具，比如你写一本手册，写一本百科全书，它有一个很严格的目标。个性化对 Wiki 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完整性、充分性、权威性才是Wiki写作的目标。这是他这篇文章写作的主要目标。这样大家对于 Wiki 和 blog 的区别也能有理解。
这里有意思的是他提到了一点叫共同关注，就是说 Wiki 是大家众人撰写的，有共同的关注点，但是很可能众人有不同的理解，这时候怎么办？这是在实际撰写中出现的问题，比如说对进化论，这件事成问题是在英文版关于神创论和进化论争论的时候，他们都对万物的起源感兴趣，他们有共同关注，但是观点是截然相反的。这时候怎么办？我是维护科学观点、打倒迷信观点，还是怎么办？维基的一个原则就是保持中立。保持中立的意思并不是说在 A 观点和 B 观点之间选择中间的观点，也没有所谓的 C 观点，而是说我让 AB 观点都能够得到呈现，至于应该是哪个观点在文本的描述里不做判断，而是让读者自己来做决定。这是它中立的一个提法。我的理解就是让各方都能够参与到对话的过程中，整个文本是敞开的，不是封闭的，是可以持久对话的过程。这其实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共识建立的过程。所以共识对维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则。也和我刚才提到的善意推定是一致的。Wiki 有一些社群的规则，比如共识、善意推定，这些在内在精神上都是一致的。因为大家有不同的意见，然后相互争论，最后各方达成一个共识，把各方的内容都写入维基的文本，这样的一个过程被称作“维基过程”。
这个是另一个写手写的，我觉得他的观点也很好玩。他说 Wiki 上的东西都是有序的经过整理的一些东西，但是整个互联网是很杂乱无章的，各种链接链起来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而 Wiki 是人们在无序中寻找次序的本能。我可以举两个例子。比如说 2004 年印度洋有个海啸，我印象特别深刻，在几个小时里一篇文章从很短的篇幅——有这么一次灾难——在几个小时、半天的时间里成长成为很长的一个条目，各方的报道都加进去，大概有几千人在写这个东西。里面可能也会有些协调的问题，但是文章还是很快被写出来了，大家可以回去查一查。其实历次大灾难的时候维基上的条目撰写是相当活跃的，到时候可能就有几十人几百人同时撰写一个条目。这个地方是讲有序和无须，你可以对比一下，当时灾难一发生，各方面的报道很多很多，处于无序的没有被整理的状态，而维基可以把这些信息整理起来，建立一定的结构在里面。还有一个例子是维基有分类体系。比如说我想看独立书店。世界上有哪些独立书店？你就可以点开这个链接，就可以看见世界上哪些城市有哪些独立书店。它不但有那些书店的介绍，还有一个分类体系，我们可以看到分类下有哪些东西，这就需要有个整理的过程。这点可能也不是那么奇怪，因为Wiki本身就是在整理知识。但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我觉得是大家可能在用 Google 搜一个人物的时候在右侧会出现人物的介绍，Google 把这个产品叫做知识图谱，它就是说你搜索的时候原来只是搜一些相关的链接出来，但最近 Wiki 的知识图谱能把你相关的知识点给拎出来。这个只是图谱用的数据很多就是从维基百科过来的。但你看这个知识图谱也罢，搜索也罢，其实就是这位作者在这里讨论的事情，就是有序和无序的过程。这一点我觉得也是能讨论下去，能继续生长的一些点。
这个当时是清华的一个学生，应该是学传媒专业的。我不太清楚他现在到哪儿去了，因为都是早期的博客写手。他当时看到了 Eric Nash 的博客，发表了一段评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也描述了 Wiki 的一些事情，就是说 Wiki 是任何人都可以写，而且观点完全不同，理想状态是达到共识，但是人的偏见和狭隘是那么难克服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对 Wiki 能否长期成功运作持怀疑态度，认为达到共识的理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是他当时的一个观点。这个其实在 Wiki 里也能看到，因为我们说共识是一个貌似很和谐的东西，但是你会发现共识是我们追求的一个目标，而实际的状态是我们天天在打架，天天在争吵，天天在闹不同意见。但是我想理想不要定得那么高，你稍微放低一些你对理想状态的理解的话，人的争吵，人的各种偏见，各种冲突，这才是一个自然状态，就是说我们不追求理想状态，我们追求自然状态。这是我对于他的评论的一个评论。自然状态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列举的这些 blog 写手都是 blog 早期的时候，就是 2005 年之前，很知名的一些 blog 写手。大家当时可能还没接触到这些技术。我是经历了 Wiki 和 blog 在中国传播的过程，所以我知道其中的一些事情。
问：你刚才讲到的这个问题，维基是怎么解决的呢？
答：它提出了一个好的原则，比如共识的原则，中立的原则，大家也都承认、遵守这些原则，但实际状态是大家还是经常吵，因为理想状态是达到共识，但是要达到共识肯定要先有不同理解，有不同理解当然要吵，换句话说吵是个自然状态。
问：知乎有观众点击，可以选择有用无用，可能每一个词条答案有很多。
答：它把两种不同的观点分离了，但是在维基百科里面没有分离，它是一个文本下的，所以这时候大家为了不同的观点争夺这一个公共空间。因为知乎里面是分离的东西，所以大家就不会抢这一个公共空间。但这里说的是现实的例子，即便是像知乎这样两个人有两种观点，但是这两种观点在这一个名字之下，支持和不支持的可能还是会截然两分，只是没有更多地吵而已。争吵的过程中能让各方的理解得到充分的表达。从更长远的观点看，十年以后，原本争吵的东西都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当时争吵的记录留下来了，这个记录还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我觉得维基就是下面提到的知识考古的过程。各种争论、妥协、新观点的加入，然后你对一个事情的整理、重构，这些过程就是现实里的知识成长的过程。在维基百科里每个版本都能得到一个记录，它就是把这个过程忠实地记录下来。这个博客写手说按照传统理解，词条是一个相对静止的、可以把握的东西，但 Wiki 让它流动起来，不是一个静止的东西，是一个活的东西，回归到知识的本来状态，因为知识本来就是活的，它在人和人之间来回传递。比如说大家可以到Wiki上看一看全球变暖，近几年争议小了——大家都认为全球变暖是趋势，但转基因、伊拉克战争、小布什等等，还是争议性特别大的条目。大家可以看一看编纂的历史，会发现各方在里面吵来吵去。
问：维基是每个历史记录都会有吗？
答：对，每个历史记录的原文都被忠实地保留下来。像刚才说的伊拉克战争，据说有人把它所有的版本都打印出来，编成了一本很厚的书。
问：做这么大量的数据而且对每个版本归类的话，后台……
答：它不对每个版本归类，只对最新的版本归类。历史的版本只是作为存储的数据，作为一份原始记录保留在那里。之所以做原始记录，还有软件上的一个考虑，就是多人编辑如果有人捣乱，我得把以前好的版本恢复回去。还有一个版权的原因，因为大家集体贡献，每个人都有一部分小的贡献，你不能把这些人的小的贡献遗忘；将来我查的时候谁对这个东西也有贡献，是什么样的贡献，我都能查得出来。这样当这篇文章有版权问题的时候，我都能查证出来。
问：如果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样增加了数据库的荷载。
答：是会增加。但是这样更有是意义的。
这些讨论都是不成体系的，我觉得是一些很有意思的很好玩的点，当时读的时候觉得眼前一亮。大家可以回想一下几年前的状态，因为我比较早地做 Wiki 嘛，就在网上搜集资料。看到有人讨论 Wiki 讨论到这样一个点，觉得他的讨论很有见解，很好玩，就记录下来的，是这样一个过程。
Zheng 也是早期知名的一个 blog 写手。他在讨论 Wiki 的生成能力和蔑视时间的变化。流动性和蔑视时间的变化并不矛盾。蔑视时间的变化并不是否认流动性，而是把流动的过程整个记录下来了。这些文章写得都很好玩，但是这个有点长。这些点我当时觉得都很有意思。
这样就结束了历史的这一部分。可能我现在的这些整理也不是很系统，但是我尽量把我知道的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告诉大家。这一部分大家觉得有什么可以讨论的吗？
问：和普通网页相比，Wiki 的互动性非常好，网页之间都是有联系的，这个联系是怎么做起来的？普通网页就是一个个链接，那 Wiki 呢？
答：也是这种链接，但是有所不同。后面我讲我一家的观点的时候对这个话题会有一些更深入的讨论。
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到第三部分。我刚才其实问大家一个问题，就是 Wiki 为什么在维基百科就获得那么大的成功，但是世界上第二大的 Wiki 网站我们就没怎么听说过，除了维基百科以外其他的大一点的 Wiki 站点大家都不是很知晓，为什么会这样？我刚才问大家一个问题，用 Wiki 管理一些网页就是这么成功，而用在开发文档和在公司里做知识管理为什么就不是那么成功？这里面其实是有原因的。我在这一部分可能就给大家讨论这个事情。我的一个提法就是 Wiki 技术里有一些东西，我把它叫做 Wiki 第一原理，就是 Wiki 的一个技术特点，这个技术特点带来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这是我的一些想法。
刚才蔡伟有问到网页链接的一些情况。大家有人写过网页吗？比如网页里的一些链接，两个 [] 的开和关之间包了一个文字，就构成了一个链接。那么大家分析一下，这有一个网页，这有一个网页，这有一段文字指向这个网页。这样也就是说你指称的文字跟这个网页是两个东西。每个网页都有一个 url，其实就是网页的名字。网页的名字跟你指称它的是两个东西，所以你写一个链接在一般的网页中比较麻烦，你得设定两个东西才能把一个链接设好。在 Wiki 里不是这样的，而是一段文字加两个中括号就完了。换句话说构成链接的，你指称的名字，就是你要指向的对象——他俩是一致的。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技术特点。
但是为什么我把它称作维基第一原理呢？我们做个实验。大家看这个图，脑子里都会迅速有一个词。比如说我问同学你脑子里是什么词？（答：苹果）大家有相同词的请举手……对，有很多人在举手。我说的相同是严格相同的，就是说他想的是苹果两个字，你想的也是苹果两个字。那在 Wiki 上大家在写一段文本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这时候你在维基里就开始写这个东西，你叫苹果他也叫苹果，你发现我们这么多人大家都在写这个东西，这样彼此能够很好地通达。
我们再看这个，脑子里可能对这个事情都有一个简单的描述。你再说你的想法……对，那么长的一个句子。他说的事儿可能跟你说的事儿是一样的，但是在 Wiki 里面做链接的时候，那么长的句子，你想的跟他想的就很可能不一样。所以大家在 Wiki 里写这个东西的时候，你写的和他写的就很可能构不成一个有效的链接，就链不起来。这是我想说的。我这里没有补充太多的文字，因为我昨天写得比较晚了。知识是像一个颗粒一个颗粒，这个颗粒在 Wiki 软件里彼此通达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小颗粒的东西容易彼此通达，从而能够形成一个很好的共同协作凝聚汇聚的作用。这是Wiki很简单的一个软件特性，跟知识本身结合起来之后就会有这样的一个效果。所以大家可以看到你如果是用Wiki面对概念本身进行写作的话，它能够有很好的通透性，达到很好的汇聚作用，所以它的威力特别大。但是放到公司环境里去大家想想会再出现什么问题？比如我写 7 月 28 号工作汇报，可能别人也谢 7 月 28 号工作汇报，我们也可能会产生汇聚，但是他写的和我写的内容完全不相干。所以在企业里和在公共领域里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为什么 Wiki 开放给全世界的人用来写公共的知识时能达到那么高的效率的原因。我为什么把这个称作第一原理呢？除了它能够解释汇聚的效果的不同之外，它还能解释什么，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公共性知识，才能起到汇聚的效果，那不同的人对公共性知识有不同的理解，面对不同的理解你就得有处理的方法，就是刚才说的中立原则，引出维基过程。那这些其实都是从这一个名字逐步汇聚知识的原理出发，都能自然地引申出来，所以我把刚才这个原理叫做维基第一原理。这是我个人的一个理解，也没在期刊上发表过。
问：其实后来新浪微博也用过这种形式，两个井号中间加一个云词，这样跟这个相关的话题就都汇聚到一起了。
答：对。
问：它像一个菜市场，它不卖菜，只是提供一个菜市场来让其他人来买菜。
答：但是为什么一个菜市场能做到这么大的规模，其他菜市场就不能？
问：因为它是在网络上。线下实体有地域性、物理性、时间性，而在互联网上是没有的。
答：而且它卖菜是成功的，卖猪肉什么的就不成功，这是为什么？
问：这可能和早期开发的定位有关？
答：但是技术是中立的啊。技术可以既做这件事又做那件事，但是做别的事都没有做大，只做这件事做得这么大，为什么啊？你们说的还是事物发展过程中一种随机性的东西，跟它的发展路径有关，但是我的个人观点是一些技术的因素。我认为技术因素有时候能很好地塑造社会过程。
我这里只是放了一个图，没有很好地写出来，因为这个想法有点复杂。我把这个东西叫做共振。我觉得Wiki那么成功是因为Wiki的技术，这套系统跟人类的知识结构之间发生了共振。他们实际上有相类似的结构。维基的链接的结构，技术上的特点，这种结构方式，跟人的知识结构、概念之间的关联方式，这两个是同一种结构，就有一种共振的效果，所以知识就能很容易地转移到这边去。
我还没有很成熟的想法，我还在思考的过程中。我们的知识究竟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也把它理解成是人和人之间的共振。比如大家说数字一二三四五，它们不仅存在在我的脑子里，它也存在在你的脑子里，这个数字一就好像一个能够振动的声音一样，在我这里也存在这样一个振动，在你的脑子里也存在这样一个振动，在不同的应用场合上它也能振动，这样都能产生一个共振的效果，它才能延续下去。比如大家说这个瓶子，都知道凹进去再凸出来，它能盛住东西，还有布袋这样的想法，可能有好几万年的历史了，但今天它们共振的东西如此有效，一直延续到今天。所以这个地方就有一个生命度的提法，是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的一个提法，他认为建筑会有一个生命度，所有的器物——比如杯子——都会有生命度。我把他的生命度的提法稍微改了改，这些东西就好像一种振动一样，不时在这边出现，不时在那边出现。有一种东西振动得特别有效，所以它能够长期持久地存在。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想象。比如《庄子》里很早就有人籁、地籁和天籁的提法。我在想其实整个社会、整个大自然，每一个元素可能都有它内在的一个谱系，一个旋律，一个节奏；当你这个节奏合拍的时候它就能产生出更大的效果。我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再回头理解维基这个软件，正因为它跟人类的知识合拍了，所以它才有那么大的幸福。
这只是个人的一些想象。这个也比较简单，可能也没有很成体系的东西，只是个人的想象。我大概今天跟大家分享的就是这些东西。其实还有很多可以延伸讨论的点，比如知识产权——Wiki很强调对知识产权的保护；还有开源运动……其实从Wiki这一个现象里能讨论的东西有很多，但是由于我精力也有限，我不可能给大家整理出那么多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