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文化
刘根勤
主持人：刘根勤老师是中山大学设计与传播学院的老师，他的经历挺好玩，因为以前学过历史、地理专业，在南京大学中文系读硕士，在中山大学中文读博士，学习历史。老师研究也很广泛，包括明清现代史、明清小说、明清戏剧、中外新闻出版史、中外文化史，大众媒介经营管理，包括当代社会话语文化批评。今天刘老师给大家分享的是近代岭南文化。请大家欢迎。
学思历程
刘根勤：正如主持人所说，我的经历比较特殊，很难归类或者是非常富于存在感、成长性。很难归类的人一般不属于学术性很强的，另一角度属于文化。文化和学术的区别在于：学术在某种程度上是很规范的，现在时髦的语言叫「定量研究」；文化讲究个性，没有个性的文化是伪文化。所以我觉得现在学术和文化存在分离的趋势。中山大学副校长说「岭南文化」不是一个严谨的学术，我深表同意。我认为他属于传播的概念、传播的文化。我来分享这个题目是很大的，但结合地点、各位的精神面貌、同学的来源，所以非常适合暑期活动的分享。
我的履历在学术界没有什么突出特点，非常个性。有些东西是不得已的，有些是主动的。在这之前我的生活是比较黑暗的，在一个乡镇中学做乡村教师，这个经历在我的圈子里是独一无二的。但自我感觉挺好的，因为我走出来了。
南大历史系比较威武，是一个非常富有历史底蕴的地方。我在那里的时候跟我的同学关系不太好，我后来回忆我的求学阶段唯一不愉快的就是研究生阶段。尽管如此，在班里还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像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一位同学，他研究生读的是古代史，博士读的是古生物学，现在是中国知名的地质矿产专家。当时在班里让我在学问上值得钦佩的有一位同学，现在南大哲学系，研究希腊、罗马、犹太。
我和老师的关系良好，其中高华老师和我很好，每个月都要到他家里去一次。2011年12月26日高华老师去世，大家都知道12月26日是毛泽东的诞辰，7月26日是阿根廷著名狄龙夫人的诞辰，再过5个月时毛泽东的诞辰，估计中国到时候会大搞纪念。高华老师去世，我在《南方都市报》写了篇文章「学者与体制之间的迷惘」，讨论学者与体制之间不死不休的纠结，纪念高华先生。因为当时从他身上深深感受到压抑和苦闷。高华老师每当郁闷的时候就来广州、香港透透气，完了回去接着郁闷。广州和香港是学者、记者的「气眼」。
经高老师建议，我去《南方周末》作记者，但当时自己没有信心，其来源于南京大学很内向，尤其是历史系学生，对社会充满恐惧。本来历史包括当下社会、生活，虽然我发表文章、阅读书很多，但对社会充满恐惧，那个地方太大、未知。当时高老师说了一句：就冲《南方周末》在广州，你也应该过去。就岭南文化方面，《南方都市报》比《南方周末》做得好。《南方周末》是办给大部分来自广东以外的人看，但是我来广州后从来不看《南方周末》，它自己也说了：第一，我们是办给上大学的农民看的；权力是大学生以上，价值观是农民；第二，看起来是很多学者的观点，但读书的人不多，是整个媒体的结果，这是一个通病。
即使他们读书很多，但真正理解社会的不多。所以这就是现在很多方面决裂的问题。我做记者时还记得当初的规划，我应该在大学里教一批优秀的学生，或者与学生为伍。本来在中学当教师就是奇葩了，中学太沉闷，所教东西有限，为了教更多，应该出去闯荡江湖、增长见闻。有人给我说出去读完硕士、博士要回到大学很难。但我认为只要那种存在感一直在就可以。找工作一直很难，永远说就业难，但找不到工作的永远是少数。一切看自己！所以后来读硕士、博士。从历史系跨到文学，但我认为古代文学很美，我也很喜欢，只要欣赏就行了，不想作为我的研究方向。当代的大官李源潮的一位同学学的是数学，但现在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因为他本科论文写的红楼梦，用数学研究《红楼梦》。这就是所谓的现代学术，用数据库把出现的人数、每个人说的词、话次数做出来。
我后来选择古典文献学，其实就是版本目录。我追求要有跨度，文学上说就是张力，不同谱系之间的认知。当时我进传播学院教书，有一位评委问我作记者时主要是哪个行业？我说是房地产。又问我如何解释房地产和古典文学的联系？我的回答是古典文献学教我读书的一个方法，房地产是我认识社会的途径。因为我觉得房地产事关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当然房地产整体是负面的，它的本源是消费主义。中国的房地产实际上没有指向市场经济。后来在中大读博士后，我想换专业。有些人会说文献学出来找工作会很难，是冷门，我对这些人不屑一顾。
岭南文化
岭南文化是一个非常庞杂的概念。核心是「南岭」，在中国地图上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南北分界线是秦岭--淮河。南岭不会给人太多遐想。最近微博上很火的吴虹飞是广西壮族人，考到清华，当时她和我一位同学一起流浪到天山。那位同学在天山脚下说了句：让我死在天山脚下吧。天山太美了，而南岭从风貌上讲，吸引人的地方不太多，但由于后来广东这样的实体的存在，南岭有了别样的特点。浙江、上海、苏州那边我们叫「江左」，江西我们叫「江右」，王阳明在江西的学派叫「江右学派」，「闽表」、「岭海」就是闽南的别称。从文化出发，中国有三个地方影响最大：江左、岭海、湖湘。东人看别的地方都是北方，这是科学的，北京人看全国都是下面的，上海人看全国都是乡下的。广东内有「岭东」，就是潮汕、梅州、惠州，分为客家人、潮汕人。岭南的范围很大，包括广东、广西、海南。我们一般提到岭南，就是广东、珠三角。这个概念很纠结，上海世博会的粤菜排得很靠后，而潮汕菜排在前面。因为觉得潮汕菜不属于粤菜，粤菜主要是在珠三角。
广东有三大名气：广府、潮州、客家。广府地级市有三个是广、佛、肇。肇庆在古代的地位很高，叫「端州」，端砚、包公在这里作过知州。南海、番禺、顺德这三个地方级别不是很高，但经济实力特别强，保留了丰富的广府文化。还有两个比较可怜的地方是粤西、粤北，粤北少数民族非常多，主要是瑶族，过的还是高寒山区。外省人来到广东，粤西是最早，但实力一直没有抗衡过本地的原住民。广东三大名戏一直在争文化的高低，社区论坛上，梅州人、潮汕、广州人一直在争。民国初年，中大创校校长邹鲁先生和别人争论广府文化和客家文化的高地。潮汕人认同北京、香港、欧美，他们觉得广州文化程度不如他们。客家人主要讲种田和读书，认为继承了中原的正脉，很不团结。自古以来，广东对全国的贡献最大，但最不受待见，尤其在北京、中央那里。
这里还有个「珠江文化」，是中山大学一位教授提出的。珠江的源头在云南。
为什么广东人长相和全国人不一样？我们学地理的都知道中国人很多称为蒙古人种，在我看来这个是后期的。在古代，广东人属于马来人种。古代说的蛮夷就是指北方，直到现在，中国受到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北方，就是俄国。凡是受俄国影响的就不是中国人。古代的山东、江苏属于夷，所以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很多的民俗和广东是一样的。
我爷爷那代人在 49 年以前有个匪夷所思的装饰，鼻子上一个大环。中大一位教授说环太平洋的习俗是骨肉相连的。他们在迁徙的过程中被中国化、世界化。广东有一个传统是「反清复明」，广东始终是外来侵略最早的地方。广东始终抵抗北方来的侵略者到最后的人，秦汉时广东还是蛮夷，唐宋始为神州，神州就是儒学教化的地方，大家看看汉武帝，孙权，冼夫人。张九龄是广东第一个本土的精英。还有韩愈和苏轼，韩愈在潮州待了八个月，但是潮州的韩山、韩江都因其命名，八个月这个地方的江山用其命名，这是古代文人最高的理想。
现在潮州人对韩愈这张牌打得非常好，相比之下另一个地方对苏轼非常不充分——惠州，苏轼在惠州时间不比韩愈短多少，但是惠州人不重视。到了明清主要是移民大发展，四川人被张献忠杀光了，逃避战乱到了南方，客家人比较多，在韶关南雄珠玑巷，是世界移民文化的一个窗口，在这里可以找到无数姓氏的源头。后来开始世界化了，源头是唐朝，梁启超说广东是世界的枢纽，海上丝绸之路，他不是一条线，它是一张网络，广州是这个网的重要节点，北可到日本朝鲜，西到非洲东岸，到欧洲美洲，下南洋基本是按这个脉络出去的。广东各地都有华侨，最集中的是江门，开平有碉楼是归国华侨造的。
有一个概念大家要深切地去体会，广东人的地方观念和国族认同对全国是有疏离感的。既是历史形成的，现实当中也无处不在。举个例子，比如五一节广东省政府说放七天，国办说统一放三天。我们说到新岭南文化，新客家人，就是改革开放来到广东的，东莞就分旧莞人和新莞人。
岭南文化元素
我们看看岭南文化的一些元素，比如说粤语，粤语潮汕话和客家话保留了更多的中原音韵。广东人，包括整个南方人写诗比北方有优势，产生了粤剧潮剧保留了很多古韵，广东底蕴并不差。广东的音乐，步步高。你听江浙音乐比较安静，悲凉的感觉。广东的音乐充满了商业的喧闹与欢快，将军令大家就比较熟悉了，是《男儿当自强》的曲子，其实很古老的，李世民的时候就有，用的是广东的高胡。粤菜很有名，刚刚讲的三大名系的菜，广州菜很清淡，材料精致，燕翅鲍鱼。建筑更加精彩，大家看看骑楼，主要在老城区，有一种说法来自地中海，其实不必找那么远，往北的西江一代很多，因为广东多雨，需要为市民提供一个公共空间，所以你在北方找不到。东山洋楼那就更美，和中山大学的红楼相似，中西合璧，适合居住，但是西关大屋非常压抑，东山洋楼有现代气质，人性化突出。客家的围龙屋，古代有军事用途。广东有几个要素，一是军事用途，近代以来战争比较多，宗族械斗较多，还有就是商业用途。
广东有一种强悍气质，有古粤人传统，也有北方来的淘汰的概念。抵抗外族很厉害，凉山海战，清朝到处被杀的很厉害。广东文化里格局不是特别开阔，但是力量很强。
新&旧
新岭南文化，旧是什么东西呢？我们要讨论。首先有一个时代在里面，更多人认为是近代以来，新主要体现在 49 年以来。但是 49 年以后的对岭南文化破坏非常大，前 30 年广东很多东西是被压抑的，再怎么压抑广东还是广东，内地看电视是很奢侈的记忆，但是广州70 年代很多人就有彩电了。到了广州以后很多概念被颠覆了，比如走私直接危害的是国家财政，道德上不认为是问题。79 年以后广东成为全国的窗口，92 年邓小平南巡广东更成为全国的焦点。广东任何东西在全国都是领先的，尤其是商业方面，比如水货。近代珠三角居民家里有钢琴，喝牛奶。
最有影响的是从广东北上的，一是起点，二是枢纽，是这两个角色。唐朝以前他是北方文化输出的对象，近代以来开始反哺中国，以服装为例，穿衣服很随便，家里很多钱但穿出来很随便。到处城中村，杂乱无章。对外在不是特别在意，但是流通非常厉害，服装批发特别多。92 年以后广东在全国影响非常大，比如影视，香港的影视和音乐，男儿当自强是黄飞鸿的主题曲，虽然是香港拍的但是以广东为背景，是新岭南文化。全国人民都知道，广东人爱吃夜宵，十点以后夜生活刚刚开始。广东本地的影视《公关小姐》、《情满珠江》、《英雄无悔》以南越政法王为原型，审美水平不是特别高。音乐就相当厉害，到现在卡拉 OK 里面广东人创的音乐还是无处不在的，比如陈晓琪的《涛声依旧》、《灞桥柳》，黄霑也是广州人，他的博士就是讨论广州的流行歌曲的。如果讲广东音乐这两个人必须同时提的。
广州媒体
当时在广州为什么会红？大家知道文化是全方位的系统，文化是传播的另一个概念，广州的媒体是全国的重阵，80 年代，两个报纸，《南方日报》和《羊城晚报》。到现在，广东的电台都被认为有水平的，人家都说电视台的人水平普遍不如电台，电视有画面，可以展示相貌，电台只能展示声音和内容，电台主持人随便什么张口就来，80 年代，广东电台，珠江经济广播电台很厉害。那个时候的媒体对广东的音乐和广东的形象起了很大的传播作用。90 年代以后，广东的活力比 80 年代相对下降了，80 年代全国很封闭广东很开放，90 年代以后，92 后政治不够活跃，南方周末新闻监督起来了，但这是很技术化的概念，文化传播比 80 年代少。三大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广州日报内容不怎么样，但是记者工资很高。三大报在广州非常辉煌的，但是现在好景不长，例如广州日报，虽然很厉害，但毕竟是纸媒，成本日益高涨，所有传统媒体都有这个问题，《羊城晚报》一直是 90 年代中期是排队买报纸的，现在不行了，核心的原因是官员都是省里派来的，平庸之辈那就完了，《南方日报》红了 20 多年，现在也快到头了，有几个原因，一方面是纸媒的转型，另外是多元化扩张，三是省里面的官员越来越多，是中国的特色，没有制度的保障，不能独立的发展。
所以我们认为报纸和大学还不同，大学可以国立的，民国国立大学都很好，公私要有比例，但是现在公无处不在。报纸更悲催，大学权力比报纸多很多，所以报纸比大学更加艰难，尤其是有自由理想的人。为什么报纸会发达？因为广东文化水平相当于中等水平非常饱满，是理想社会，中间很饱满。做理工科哪里都一样，做文科就要看这个城市的文化，广东的高校在全国不占优势。但是广州社会发育程度是最好的，即使再打压，全国还是没有广州好，因为社会发育得很完整。媒体是受中等教育人的气质，大学有两个名牌，中大和华工，不如其他中心城市，至少和广州经济水平不成正比。新岭南文化，表明呈现的方式和过去不同了。
地方自治、海洋贸易
刚才讲到一些元素，现在做一些延伸。刚才讲岭南文化的印象，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广东和广州，都不一样。地方自治元素，从一个企业到一个学校或者一个宗族都希望你不要来干涉我。相信自己的宗族，宗族有族长长老，村有几个绅士，读过书有威望的，人是原子化的必须有社会组织。社会组织中间血缘是最好的。中国没有哪个地方商业传统像广州那么深厚的，广州有很多家族企业，但是内地没有这么团结，亲兄弟打成一片。农业社会的人像马克思讲像土豆一样的个体，只有商业把人连接起来。还有商会和会馆，有总商会、行会，近代以来提到广东会馆，有商业的元素。但是广东人软弱，商业头脑好，出国做生意，走遍世界。地方自治，省自治，连省自治，我们不理会中央的排外杀洋教士，未来的希望，广东是一个方向，自治是一个方向，而这个自治一定不能靠农业社会，一定是商业传统。才能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概念，才有条件超越生产去关注一些公共的话题。我们口口声声说广东，离不开几个关键词：海洋，商业，自治。
岭南文化特征
再总结一下岭南文化的特征，这个特征不管旧还是新都是必需的，如果有违，它就不是岭南文化，陈寅恪先生说现在讲民族其实现在都不怎么提，因为过去讲民族是血缘，现在讲民族是文化，凡是共同信仰的我们就是一家人，比如你说你崇拜文化，尊重秩序，就是一家人。
博克说，自由来自于等级权威和服从。权威一定是历史形成的。香港无论警察还是黑社会都拜关羽和岳飞，这两个就是权威，是民间的信仰。记住两个词，中心和边缘，从地缘上讲是边缘，但是文化上讲一定程度形成中心，按照政府的默许，广州有一个诉求，叫建设国际化区域中心都市。广州的优点是整合或者杂糅的气质，他是移民中心，没有本土的概念。商业和海洋元素，开放的包容的流动特质，广州特别重视迁徙，哪有钱去哪，文化最讲究流动，做生意也是一样的。务实，重视现世生活，享受型的，广州人不喜欢当公务员，因为受人管，除了贪污钱不多，价值不行，你做公务员不会进步，但是你在广州做什么都不会退步。晚上沿着珠江看过去非常繁华，一个月5000块，在广州可以过着舒服的生活。消费不算高，可以选的内容非常多。你在广州任何食肆里100块钱你在北方未必享受得到，大家到北方第一件事到处申诉维权，广州完全是半现代社会。广州人很诚实，有契约意识，他答应你的一定做到，很多地方胸脯拍得很响，但回头什么都不兑现，甚至还给人捅刀子。广州这个地方完全是现代性的，服务本位，反对权利，广州的派出所教育局感受非常不错，服务很到位。大部分机关还是很要命的，但是比内地好太多了。
最后来一点批判，我们刚才说的基本上包含了不足。为什么会这么开放？开放本身是个优点，但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优点在哪，比如一个人对这个地方的人全熟，那未必是好事。可以包容任何人，开放要有等级的概念。中国现在讲民粹大家要注意，底层本位，底层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一个社会应该是崇拜权威，开放是要有保留的。
城中村，我们刚来广州印象是非常不好的，大家都知道白云区空气很好，但是没有人来，因为宝马跟拖拉机抢道，中山大学周围都是城中村，南京周围哪有，城中村极其混乱无序。黑格尔在《美学》讲到喜欢一个油画，农村一个小孩站在草垛旁边看着西天的落日，这个背景非常深远而开阔，这个小孩看着蓝天和落日的表情漂亮眼睛充满向往，黑格尔说这个小孩将来一定可以成为高尚的人，环境和眼神非常明亮，但是现在城中村都是不见天日，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就跟十九世纪的巴黎一样。这种东西都是现实的存在，但我们不能给他太多的提升，更多是不得已的。
我们说广东务实，务实容易导致市侩而不是市民，将来中国的成功成长就是市民和公民，但是广州没什么市民广场，比较担心广州的市侩，但是不止广州全中国都是。对话语权和方法的忽视，广东人无论打扮还是表达不行，北京的学生口才好侃爷，上海和江浙的文笔好，广州人老实，表达不行，你做生意怎么能没有表达，无论是个体还是全体。90 年代以后，尤其是朱镕基上台，北京优势独一无二，所有地方优势都没有了。有央视和大国企。这些年广州骨子里面是没落的，无论是经济文化还是政治。所以我们说岭南文化，我们要有体验，体验的前提是读书，见多了各种文化之后，人会有张力视野会开阔。因为广州不只是中国的一个城市，它是世界的。英国的汤因比有一句话很有名：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他希望生活在中国古代的西域。因为，那是一个文化汇聚的福地。梁启超的话是对他的一个回应，近代以来的广东至少是远东的一个中心，所以广州文化一定要从这里找渊源。
提问环节
主持人：谢谢刘根勤老师的介绍，现在是提问交流环节。
问：老师也不是岭南人，学界 50% 粤语研究还是本土研究都不是本土人，你们真的是能够从广州的街坊生活了解广州吗？还是只是在理论层次上没有深入呢？
答：这个话题说得很好，我自己肯定比别人体验的要多，因为我做记者，广州的路我比任何非广州人熟，我们跟广州人交往特别多，经常能深入他们家庭。但是我自己没有很强动力成为形态上的广东人，但是高度认同一定了解是肯定有的。然后，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建议，我关注广州文化也只是结果而不是原因，就是为了了解中国的社会。主要是了解精英，为什么会在这个土壤生存，所以民间文化我延伸取的，我对它很尊敬。我们显然完全了解不可能，有语言的隔阂，一定了解。无论怎样我们都向往批判和提升的，因为一定了解也只是提供一个论据，而不是说我就要成为广州人。据说很多西方学者广东话很好，但是我觉得他了解广州人不可能真正很到位，就像很多外国学者研究中国唐诗宋词我觉得本质上都是忽悠，本质上我很同意你，我自己在量上应该是有一些修正的。
问：老师你能不能简单说一说上海和广州在经济文化上的差异？您提到广州很务实，上海是经济重心，很想听听这两个城市在经济文化上的差异性。
答：我用一个好朋友的观点做一个回应，这个问题很好。很多人问我广州和南京的区别，我认为这个没法对比，因为南京是一个前现代的城市，是一个古典的名城，近代以来已经不行了。上海和广州当然也不是同调的，广州在乾隆时期就很厉害，上海那时候什么都不是，我说的上海是新上海，不是以松江为中心的，是以后来的移民为主体形成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也就是 1860 年以后，上海很多公共建筑和文化习俗都是广州的商人推动的，尤其当时粤剧在上海很受欢迎，但是广州有句话叫但开风气不为师，他就不会标榜自己，这是广州致命缺陷，到了19世纪80年代以后，上海就起来了，以申报为标志，一直到 49 年广州和上海没法比，尤其是 20 年代杜月笙那个时期，广州已经销声匿迹了，除了正在搞广州起义和北伐，社会的影响很小。
现在广州和上海，有人说上海最大特点是无趣，精致而无趣，从报纸层面讲上海没有什么媒体，尽管新民晚报是中国曾经第一的晚报，但是他的活力远比不上南方都市报，南方都市报在很多地方被称为南方搞市报，他会搞好玩，新民晚报市老干部老文人看的，特别没劲。但是我有个朋友观点非常好玩，他是一个诗人，以前说了很恶毒的话：上海女人宁可花五十块和日本人好也不花五十万跟中国人好。但是现在他很热爱上海，他从上海找到了古典的感觉，比如他爱穿长衫，到上海人家叫他先生他觉得很温暖，仿佛回到了 49 年以前，然后他说新民晚报会在哪一个版来讨论词牌，这在中国是没有第二个的，所以他认为上海还是古典的。当然他是江苏人，江苏人骨子里对上海有一种膜拜，好比台北人骨子里忘不了上海一样。
广州在精致方面没法比，上海京剧院是唯一能跟北京京剧院和中国京剧院抗衡的地方，是南派京剧的代表，所以上海还是有风流遗韵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发掘，广州完全是异质文化，比如粤剧。广州和上海，北京是冒险的家的乐园，野心家的天堂，但是空气实在无法想象。上海我始终还是有一些向往的，跟我是江苏人有关，你比如上海周边的城镇，广州城中村上海也有，上海叫弄堂。但是上海周边的城镇比广州有魅力多了，他有大都市的繁荣却没有大都市的拥挤，城镇面貌很漂亮，那种古典的文化你还是可以发掘，尤其是下雨，走过去很安静，有乌镇，同里这些名镇，上海周边都是这样的。广州也有很多古镇，以前也是水乡，但是广州包装太差，水质一塌糊涂，城中村河水肮脏至极。上海是精致的，广州是粗糙的，广州比较有趣，上海的趣味在于你的发掘，如果要看市民生活的活跃，讨论社会的媒体，上海显然不如广州，但如果你带着一种很放松的心情没有批判意识，上海是给你很安静的，跟他的文化圈和本质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