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五微(一)
酝酿的时间太短,有些地方不是很自信。各位朋友如发现谬误万望诲我,以便及时勘正。
来对往,密对稀,燕舞对莺飞。风清对月朗,露重对烟微。霜菊瘦,雨梅肥,客路对渔矶。晚霞舒锦绣,朝露缀珠玑。夏暑客思欹石枕,秋寒妇念寄边衣。春水才深,青草岸边渔父去;夕阳半落,绿莎原上牧童归。(老规矩,读三遍)
五微的第一节,老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横竖找不到值得一讲的典故,索性通篇用来讲专题。讲专题会比讲典故枯燥很多,学知识的留下,看热闹的等下期吧。
前面章节老高讲过什么是韵,又讲了新韵和旧韵的冲突,还讲了写诗宜用旧韵的观点。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就今人读诗该怎么读?这并不是一个高冷的问题,某一天你的孩子就可能会问你:
——麻麻,「远上寒山石径斜」里的「斜」字该怎么读啊?
——应该是读「霞」吧,小时候麻麻的老师是这么教的。
——那为什么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读音啊?我们可以不按字典来读音吗?
——那你就按照字典读「邪」吧。
——读「邪」之后为什么这首诗读着不押韵啊?
——因为我们和古代人的读音不一样啊!
——那古代人怎么读这个音啊?
——应该读「霞」吧。
——你怎么知道的呢?你听过古人的录音吗?
——那时候哪有什么录音啊!是根据押韵倒推的吧?
——那读成「茶」或者「啥」也都押韵啊?
你有没有胖揍这熊孩子的冲动啊!千万可别,你如果摊上这样一个宝,一定是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老高现在就尝试着解决这样一个问题。今人如何读古诗?首选一定是按古音读,这样诸如平仄、押韵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像我们唱那首《爱拼才会赢》,一定要用闽南语才会有滋有味。但这样我们就必须面对下一个问题,就是古音如何复原的问题。截止目前,关于古音我们没有什么直接证据,比较好的方法是穿越回去录一段音频再回来,或者是逮到一个反穿过来的古人,但据说现在的技术水平还达不到。没有直接证据,我们就只能期待用间接证据去形成证据链条,古人没有一套独立于文字之外的注音系统,常用的方法是直音和反切。比如说老高的「高」用直音可以注成「读若羔」,用反切可以注成「古劳切」,它的意思就是说用「古」的声母和「劳」的韵母声调拼在一起。反切法比直音法要进步一些,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对直音法而言,我们要想知道「高」字怎么读,必须先知道「羔」字怎么读,对反切法也是一样,我们必须先知道「古」、「劳」两个字怎么读。不知道怎么办,继续切!「古」为「公户切」,「劳」为「鲁刀切」,我们又要知道「公户鲁刀」这四个字怎么读才行。好吧,我们继续切!但当你看到「刀」为「都劳切」时是不是整个人都坏掉了?有没有看《恐怖游轮》的感觉啊,死循环!结论是我们找不到哪怕一个可以做基准音的字(至少你证明不了),我们就不可能精准地还原古音,古音还原不了,所谓用古音、用方言(被认为保留了一定古音)读古文就都是伪命题。没办法,大原则只能是用今音。
提到原则,必有例外。首先是「语法特例」,主要是通假、破读、古今字的问题,这些字的字音因为本身还承载着语法上的意义,所以必须按相应的规则去读。比如我们读《三字经》「首孝弟,次见闻」,「弟」就应该读「悌」,这并不是说这个字古代的真实读音就是「悌」,但它能反映出「悌」公司从「弟」公司中分立的过程,所以「悌」公司仍然要对它在「弟」公司时的行为负责,读音必须跟着「悌」公司走。说实话,这部分知识老高有点hold不住,点到为止吧。
接着说说「韵律特例」,古人用古音写,今人用今音读,如果不涉及韵和格律,其实不存在任何问题。但我们知道古代诗词最核心的特征就是押韵,我们读诗就是要体会韵的美感,如果读着不押韵,还读它作甚。「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事实上到了南北朝,人们读《诗经》就已经有很多地方不押韵了。于是大家想了个办法,就是临时改读某音以达到押韵的效果,这就叫叶(协)韵。比如把「远上寒山石径斜」里的「斜」字读「霞」,就是叶韵,它和「斜」在古代是否读过「霞」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说白了就是硬来。就好像遇到大型活动时要单双号限行一样,没什么道理可讲。但这种硬来一定是临时性、特定性的,比如我们读「斜月沉沉藏海雾」时,因为不在韵脚,就没有必要再把「斜」字读「霞」。
平仄和韵不同,它只是对近体诗的要求。我们现在所说的古诗其实还可以分为古体诗和近体诗两大系统,近体诗又称格律诗,对平仄有严格的要求。S.H.E有首歌叫《中国话》,唱到「这几年换他们卷着舌头学平上去入的变化,平平仄仄平平仄…」这里的「平平仄仄平平仄」就是格律,而「平上去入」就是平仄,其中「平」是平声,「上去入」都是仄声。第三章老高曾让大家暂且把阴平、阳平当平声,上声、去声当仄声,两相对比,差的就是入声。关于近体诗的格律我们留在后面做专题,这一章的剩余篇幅,我们都留给入声。
第十章说过,新韵派和旧韵派曾为了入声撕得不亦乐乎,那入声究竟是个什么鬼?入声确实是个鬼,因为它在国家语委(我们国家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机构,比如这个语委的全称是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主任副部级)那里已经被宣告死亡了。它是个曾在中国古代长期存在的发音,特点是「短促急收藏」。被普通话语系驱逐出境之后,只能像叙利亚难民一样在粤语、闽南语、客家话甚至日语体系中苟且偷生。像老高这样的北方银,只能在一些戏曲、曲艺中去感受它的只鳞片羽。比如羊年春晚,羽泉唱了一段《三家店》,有一句「舍不得老娘白了头」,「白了头」是唱成「博了头」的。又比如《大宅门》里白景琦常唱的「看前面黑洞洞」(《挑滑车》),「黑洞洞」是念成「贺洞洞」的,把「白」唱成「博」,把「黑」念成「贺」,都是入声在戏曲中的借尸还魂。入声字的音被驱逐但字还在,这些字的发音被「平上去」三家瓜分,其中平声还分了不少,这就成为了当代人区分平仄最大的障碍。台湾音韵学大师陈新雄归纳了八种读入声的情形,比如凡b\d\g\j\zh\z六母的阳平音字全是入声字等等,全文不引了,想学的自会去问度娘,不想学的引上也不会看,空占篇幅。
讲到这里可能有些人会问,研究这些有什么用?入声字有哪些和回字有几种写法有什么区别?对此老高郑重回答:没什么区别,都是些与生存发展无关的东西。但老高看「中国好声音」有一个感悟,有用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唱功,而无用的东西则决定了一个人的辨识度。孔乙己知道回字有四种写法,是他区别于闰土、阿Q的地方,老高知道哪些字读入声,也是老高与众不同的logo。其实老高还精通很多更加没用的知识,比如袁阔成的评书、张火丁的京剧、郭德纲的相声,以及阿森纳和中国足球,这些知识构成了老高精神上的秘密花园。无论是听「重要讲话」还是陪老婆逛街时,我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转转,在本无可能的情况下让大脑多分泌一点多巴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