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 六麻(一)|一篇文章读懂词

松对柏,缕对麻,蚁阵对蜂衙。頳鳞对白鹭,冻雀对昏鸦。白堕酒,碧沉茶,品笛对吹笳。秋凉梧堕叶,春暖杏开花。雨长苔痕侵壁砌,月移梅影上窗纱。飒飒秋风,度城头之筚篥;迟迟晚照,动江上之琵琶。(老规矩,读三遍,读着不顺溜的,翻翻第四、十、十三章,温习一下关于旧韵的知识)

之前老高介绍过这本书的脉络。优先讲典故,典故少的时候讲专题。其中上部主要讲韵部、平仄和对仗,中部讲诗,下部讲词。

在讲词之前,我们先厘清一下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

现在我们提到「诗」或者「诗歌」时,很多人通常会联系到新诗,但当我们提到「诗词」时,它的指向就相对明确了。为了行文的严谨,老高一般还会使用「旧体」这个词加以限制,称其为旧体诗词。

关于旧体诗词的二级菜单,很多人都设定成旧体诗和词,但其实两者体量悬殊,这种分法并不科学。

老高认为,旧体诗词的二级菜单应该是古体诗和近体诗词,而两者间最显性的区别就是我们在第一部中曾经讲到过的平水韵、平仄格律和对仗。这三种规范同时作用于近体诗和词,而古体诗则会满脸不屑地说:别来烦我,哥网红的时候,你姥姥还没出生呢!

平水韵、平仄格律和对仗对近体诗的约束,我们都曾经讲过,这里简要复习一下。近体诗的双句末字需要押韵,而且要按平水韵押,而且只能押平声韵,还得一韵到底。近体诗还必须符合特定的平仄格律,律诗的中间两联还要求对仗。

就词而言,情形要比近体诗还要复杂一些。

首先说押韵,词韵比诗韵要宽。关于词的韵书,问世时间较晚,现在比较流行的《词林正韵》是清朝才出现的。这部韵书是在《平水韵》的平台上开发的,把平水韵韵部进行了整合。比如一东二冬通押,六鱼七虞通押。而有些韵部,比如十灰则被一分为二,一部分与四支、五微、八齐通押,一部分与九佳通押。

韵部重组是基于对前人创作实践的归纳总结,事实上就是说,前人在写词时,完全可以根据实际语音对平水韵做以突破,而在写诗时就不行。这和早期词需要配乐吟唱有关系,也多少反映出,词本为「诗余」,大家的敬畏程度不够。

其次说格律,近体诗的格律相对简单,一共四种基本句式,无论七言五言,律诗绝句,万变不离其中。词则不然,每一个牌子都有其独特的格律,虽然仍以律句为主,但乍一看还是眼花缭乱。

讲到这里有必要科普一下词牌的概念了。

出于节约篇幅的考虑,我们选一个短的来讲。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首是白居易的。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这是刘禹锡的。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这是温庭筠的。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这是纳兰的。

这个词牌,白居易和刘禹锡叫《忆江南》,温庭筠和纳兰叫《梦江南》,其实还有十多种名字,马甲而已,还是很容易认识的。

对照这四阙词作,稍有逻辑,就可以总结出句式上的规律:一共五句话,字数分别是三五七七五。

再懂点文学,还可以看出来三句四句多数是对仗的,说多数是因为温庭筠那首并不对仗,就这四首而言,对仗率为75%。如果放到大数据下分析,比例会远大于这个数,所以我们称之为例用对仗。

普通人未经点拨,对词规的认识多限于此。但碰巧你还通些音韵学的知识,那么你还能总结出下面一些规则:(一)二四五句押韵,押平声韵;(二)首句第一字100%平声,例用平声;(三)首句第二字50%平声50%仄声,可平可仄;(四)首句第三字100%仄声,例用仄声…

这样分析下去,一个词牌的词谱就出来了。当然,我们没必要去这样做,前人都已经做好了。比如这个《忆江南》,《白香词谱》记为○⊙●,⊙●●○△。⊙●⊙○○●●,⊙○⊙●●○△。⊙●●○△。(○表示平声、●表示仄声、⊙表示可平可仄、△表示平声入韵)

所以说,所谓词谱是一个统计学的概念。有些词牌在不同词谱中有些小差异,主要是取样不同造成的。

那同一词牌,为什么要在句式、韵脚、平仄上保持大体的一致呢?刘禹锡在他这首《梦江南》的自注中就有答案:依《忆江南》曲拍为句。这应该是倚声填词最早的记录了。

说白了,词最早都是用来唱的。那时候没有录音设备,曲子的创作和推广比现在困难的多。一个乐坊要想推出个新歌得用上洪荒之力,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省事的方法,翻唱。也就是老曲唱新词。

「啊啊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啊啊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

就比如这首《牡丹之歌》大家听腻了,就给它改成《牡丹令.五环之歌》。「啊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啊啊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

过两月又听腻了,还可以改成《牡丹令.七夕之歌》。「啊啊啊七夕,你比巴西少一西;啊啊啊七夕,你比山西多四西。」

也就是说,每个词牌都对应着一个曲子,对句式、韵脚、平仄的要求,是为了吻合曲子的节奏。

多少年之后,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这个曲子最终失传了。但我们还是可以根据前面这三个文本,大体分析出《牡丹令》或者《五环令》这个词牌的规律来,并且在不依赖曲子的基础上继续这个词牌的创作。

基于前面的分析,我们知道,其实对仗对吻合度没有影响,不过是基于统计学而来的约定俗成,远不如诗严格。

词牌与曲子的对应,还会影响到词作的风格。有些曲子本身就是娘们唧唧的,比如86版《西游记》中这首《女儿情》,「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你把词换成「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听着就那么欠揍。

所以,为了配合曲风,在词的青春期,不免流露着矫情和空洞,很被诗瞧不起,所以就被称之为「诗余」。有点像现在,拍电影的瞧不起拍电视剧的,要想破除偏见,必须靠作品说话。

是哪些人的努力最终改变了诗余的命运?我们以后再讲。这章的题目叫《一篇文章读懂词》,好吧,我承认是在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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