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七阳(一)|(绿野仙踪)

高对下,短对长,柳影对花香。词人对赋客,五帝对三王。深院落,小池塘,晚眺对晨妆。绛霄唐帝殿,绿野晋公堂。寒集谢庄衣上雪,秋添潘岳鬓边霜。人浴兰汤,事不忘于端午;客斟菊酒,兴常记于重阳。(老规矩,读三遍,读着不顺溜的,翻翻第四、十、十三章,温习一下关于旧韵的知识)

上一章我们聊到端午起源各说。人浴兰汤,事不忘于端午 讲的就是蓄兰沐浴之说。所谓兰汤,就是用兰草熬的热水,说白了就是药浴。

一过端午,天气转热,大家都洗个药浴,清火排毒。久而久之,渐成风俗。五月初五,又有浴兰节之称。

人浴兰汤的习俗比屈原之死要早的多,《大戴礼记》中就说:「五月…蓄兰为沐浴也」,屈原自己在《云中君》里也写过「浴兰汤兮沐芳」。

最早将屈原和端午节联系在一起的,是南北朝时吴均的《续齐谐记》,这本书我们在第四十四章讲「结草衔环」时提到过一次,专门讲些神神叨叨的事儿。

这不,关于重阳,《续齐谐记》是这么讲的:桓景随费长房学道。一天,费长房对桓景说,九月九日,你家有难。你赶快回家,叫家人将茱萸囊系于手臂,登高饮菊花酒,可以免灾。桓景回家按照吩咐,带家人登高回来,只见留在家中的鸡狗牛羊都已死光。于是,每逢九月初九,大家都按桓景这套流程走一遍,也就形成了 客斟菊酒,兴常寄于重阳 的习俗。

寒集谢庄衣上雪,出自《宋书》,说的是某年正月初一,天降大雪,南朝宋右卫将军谢庄下殿巡查,雪花堆满衣裳。皇帝认为此事吉祥,于是公卿作《花雪诗》。李商隐有「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温谢庄衣」之句,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秋添潘岳鬓边霜,我们在第三章讲过了。潘岳长了白头发都是高频典故,人帅,就是抢镜头。

绛霄唐帝殿,原注说是唐玄宗李隆基有绰宵殿,名字上有出入。后唐一代战神、庄宗李存勖(旭)倒是有个宫殿叫绛霄殿,而且他在身中叛军流矢之后,还挣扎着到了绛霄殿才肯咽气。

最后,我们重点说说 绿野晋公堂

堂就是独栋,绿野是名号,晋公是业主。

唐宪宗时,裴度因平定蔡州刺史吴元济叛乱有功,封晋国公。晚年罢相归隐,在洛阳午桥种植花木万株,中间建了独栋别墅,号绿野堂。邀请白居易、刘禹锡等人在此开文化主题趴,听琴饮酒,吟诗唱和,仿如神仙。

但其实白居易、刘禹锡都只比裴度小7岁,这时候也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了。此时的闲适不过是宦海沉浮后的无欲无求,和故人零落后的红尘看破。

白居易一定会在某一个举杯的时刻,突然想起:如果元稹还在,该多好?

白居易和元稹是吏部「书判拔萃科」的同学,这一科,考经义和律法,类似于今天的法律系。后来,为了准备公务员考试(制科),两人一起合租,朝夕切磋,双双上榜。元稹是那科的第一名,而白居易则把自己的申论复习笔记编成了一套水准奇高的模拟题,叫《策林》。可惜那时候公务员考试辅导还没有成为一个产业,搁现在,这本书肯定会一版再版。

白居易编模拟题的水准超一流。除了《策林》还有一部《甲乙判》,写的都是模拟法庭的判决书,其后各代「明法科」考试,均以此为蓝本。这么看,白居易也算得上是司法考试的祖师爷了。

白居易业务水平高,最终以最高法院院长(刑部尚书)身份荣休,官运在诗人群里算是不错。中间虽然有贬谪江州的低谷,但期间赚了篇《琵琶行》也算是值了。

白居易官没裴度大,经历也没人家复杂。在名气上能甩裴度好几条街,靠的还是诗歌。

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个排名老高一直没能考证出它的源起,但不影响它的深入人心。在外行人心中,白居易一直那个「一般一般,天下第三」的存在。内行人各有各的排名,比如苏轼,虽然批评「元轻白俗」,但也得承认「白公晚年诗极高妙」。

当然,白居易的江湖地位,不是靠晚年闲适诗打下来的,靠的是其大力提倡的「新乐府」,用新题,写时事,不拘乐理。

元稹则是「新乐府」的另一面旗帜,他们的标志性作品多完成于元和年间,故又称元和体。两人诗集自名《白氏长庆集》和《元氏长庆集》,故又称长庆体。

老高倒习惯称之为内参体,比如这首《红线毯》,「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象极了新华社评论的口吻。

一种风格出一个代表就够了,有白居易在,元稹对新乐府的贡献,大家慢慢就忘却了。只记得他和薛涛的姐弟恋,和那句著名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居易在绿野堂喝酒的时候,元稹已经过世有几年了。「闻道咸阳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怎不想微之(元稹的字)?

刘禹锡也有他想念的知己。此人21岁进士及第,比同龄的白居易早了七年。那一科有人比他还小一岁,就是柳宗元。两人先后入「博学宏词科」,都算是裴度的中文系小师弟。后来又一起在御史台任职,过从甚密。

刘柳二人对诗歌倒没什么明确的主张,但俱是一代大咖。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和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传播度上可谓不相上下,但当刘禹锡祭出他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时,柳宗元就不比了,竹枝词太low,柳宗元看不上。

这两人的后世诗名不及白居易,面子得在文章上找。刘禹锡的《陋室铭》脍炙人口,柳宗元更不用说了,唐宋八大家之一。

柳宗元过世的比元稹还早,自然无缘绿野之会。我想刘禹锡也定会不胜唏嘘。

和诗人们在一起,裴度也会有他想念的人。这个人曾经是他的行军司马,征讨吴元济时,曾建议他奇袭蔡州。当时他并没有采纳,结果李愬雪夜入蔡州,抢了头功。

这个人就是韩愈。韩愈之猛,我们第四章讲过了,其人以文为诗,自是一派宗师。

韩愈和他的朋友孟郊,白和元,刘和柳,差不多就是整个中唐诗坛,诗歌史上继李杜盛唐之后,第二次百花齐放的春天。

之所以前文说「差不多」,是因为在这群人的时空里,还有一位来去匆匆却又不能省略的过客,诗鬼李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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