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 十三元(三)

歌对舞,德对恩,犬马对鸡豚。龙池对凤沼,雨骤对云屯。刘向阁,李膺门,唳鹤对啼猿。柳摇春白昼,梅弄月黄昏,岁冷松筠皆有节,春喧桃李本无言。噪晚齐蝉,岁岁秋来泣恨;啼宵蜀鸟,年年春去伤魂。

(老规矩,读三遍,读着不顺溜的,翻翻第四、十、十三章,温习一下关于旧韵的知识)

闲话少叙,先讲典故。

李膺门又称「一世龙门」,说的是东汉人李膺(英)被奉为「天下楷模」。时人都把到李膺家和他见个面合个影,当成极为光荣的事,号称「登龙门」。本想举一个当下的例子,正面的一时真没想到,负面的倒是有一个,就是大师王林。

刘向阁说的是西汉人刘向整理文献典籍的天禄阁。第十七章有句「天禄对石渠」,天禄阁和石渠阁都是西汉的国家图书馆。

刘向的先祖是刘邦异母弟刘交。汉成帝时,刘向受命到天禄阁校理藏书。每校完一本后,他都会写一篇简明的内容提要。提要写的多了,就汇编成一本《别录》。这是我国最早的一部目录学著作,作用相当于当时的百度。

可惜,这本书在唐代失传了。但刘向的编辑作品中有些今天还能读到。比如《列女传》。这是一版女性专栏,现存的本子是七卷,依次为《母仪》、《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孽嬖》,其中「孽(聂)嬖(闭)」就是宠妾,写的都是夏桀妺喜、殷纣妲己、周幽褒姒这样的孽嬖乱亡者。所以是《列女传》不是「烈女传」,里面好女人坏女人都有。

又比如《战国策》。《战国策》并非一时一人之作。刘向考订整理后,起的这个名字。总共三十三篇,按国别记述,记事年代大致上接「春秋」。但与记录春秋史的《左传》、《国语》不同,《战国策》中的许多记载,作为史实来看并不可信。它以策士的游说活动为中心,倒是可以作为纵横家的话术宝典,其核心内容套用鲁迅先生《狂人日记》中的一段话:在写满「合纵连横」的历史中,其实满本都只写着两个字:忽悠!

老刘的后半生一直都在国家图书馆里编书校书,最终死在了岗位上。还好,老刘有个儿子小刘,继承他完成了未竟的事业。小刘叫刘歆,他在《别录》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编成了一部综合性的图书分类目录,叫《七略》,其中《辑略》为全书叙录,其余六卷为《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收书6类38种603家13219卷,「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对后世目录学有着深远影响。

刘歆还和老爸合编了一部《山海经》,这本书在天马行空的山海地理之外,还记录了不少光怪陆离的动物,整个一个古文版的《疯狂动物城》。

刘歆还在归纳秦汉量制的基础上,设计「新莽嘉量」这一标准量器,从量器铭文记载的推算过程来看,刘歆所用的圆周率是3.1547,大大领先于当时「径一周三」的普通共识。

这本该是个名垂千古的人物,偏偏有个相爱相杀的朋友,王莽。在王莽的幕僚班子中,刘歆的分工是主抓意识形态,利用「谶讳」学说,协助王莽取得政权的合法性。晚年刘歆深陷政治旋涡,二子一女皆被王莽杀害,于是准备再次祭出「谶讳」利器推翻王莽,结果事泄自杀…沧海一声唉!

好了,典故就讲到这。剩下的篇幅,我们先讲讲七律的写法。

为什么选七律?因为老高觉得在诸多体裁中,七律是最容易上手的,如果某天Google开发一款AlphaPo的话,最先突破的应该就是七律。这是一个争议问题,涉及古体与近体、律诗与绝句、五言与七言的审美取向问题,以后专章讨论,先搁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写点啥?就近取材,就写上面讲过的刘歆吧,毕竟所谓「咏史」也是旧体诗的一个热门题材。

开始之前,大家先回忆一下前面讲过的韵部、格律、对仗等基础知识以及刚刚说到的刘歆生平。

既然是写人,什么体裁都一样,必须要突出亮点。那么再扫一眼刘歆的生平,亮点在哪?圆周率啊!毕竟古人圈里文科男如过江之鲫,懂数学的就零星那么几个。

好了,老高现在有了一句「始知周径不为三」,先考虑一下它的位置。律诗一共八句四联,术语依次叫首联、颔(下巴)联、颈联和尾联,为了不把大家搅和乱,老高还是直接说一二三四的好。刚才那句直叙生平,放在二联是最合适的。

好了,律诗规定,二三联是要对仗的。刚刚那句有个数字「三」,必须再到生平中寻个数字才好。刚好有!《七略》。七略是专有名词,次序不好更改,只能调「三」的位置。「三周」?有点隔,就是不自然。想到「径一周三」是古时成语,所以「一径不三周」就有了来历,不怕人家批评了。

晕,又多出一个数字!好吧,再看看结合《七略》还能不能找个数字出来,不行就得改。还好,刘歆同学很配合,13219卷!「万卷归七略」,不错,可惜「卷」是仄声,改成「万章归七略」吧!「归」对「不」也不严谨,继续微调!「通检万章归七略,初疑一径换三周」,恩,差不多了!

二联平铺直叙,三联就得加点议论,顺便说说他跟王莽那些悲催事儿!「矫言天意终成祸,错佐人君恨有尤」,「终」对「恨」、「成」对「有」都不是很工稳,微调,「矫言天意文无忌,错佐人君恨有尤」,恩,差不多了!

尾联的结法有很多,比如顺流直下,比如弯弓盘马…老高作为在体制内混迹多年的「小干」,给大家演示一个原地拔高!「吾幸天朝逢圣主,奈何才气不如刘」,既联系到自己,避免了空泛;同时,舔得也不算太恶心。什么?你说我诋毁「圣主」的「才气不如刘」!好怕怕,赶紧改,「时幸天朝逢圣主,叹吾才气不如刘」,恩,也差不多了!

首联的起法也不少,由景及人,略做起兴是一路正格。好吧,到生平里找个景点去,天禄阁和石渠阁?现在没有了也行的!「石渠天禄渺难求,别样风华别样愁」,没耐心了,就这样吧!

下面让我们欣赏一下这首诗:

咏刘歆

石渠天禄渺难求,别样风华别样愁。

通检万章归七略,初疑一径换三周。

矫言天意文无忌,错佐人君恨有尤。

时幸国朝逢圣主,叹吾才气不如刘。

妈呀!通检、初疑、矫言、错佐都是偏正动词组,结构雷同,这叫犯同构,是律诗一忌。格律也没细看…算了,不改了,反正是首滥诗。

我写这首诗的动机就是为了写首诗,通篇都是素材的堆积和空泛的议论,一点情感都没有注入。这类诗李子叫它们「伪诗」,闲着没事时一天写个二三十首完全没有压力的,但老高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写过了。

这些年,老高写过不少诗。能被记住的无非就是《我亦好歌亦好酒》中的「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和《北京西站送客》中的「说好不为儿女态,我回头见你回头」。只有切己方能动人,老高评价好诗滥诗主要用四个字:走没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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