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十二侵（二）｜带头大哥

前对后，古对今，野兽对山禽。犍牛对牝马，水浅对山深。曾点瑟，戴逵琴，璞玉对浑金。艳红花弄色，浓绿柳敷阴。不雨汤王方剪爪，有风楚子正披襟。书生惜壮岁韶华，寸阴尺璧；游子爱良宵光景，一刻千金。

不雨汤王方剪爪，说的是商朝建立初期，天下五年大旱。汤王认为其罪在己，于是乘素车白马，至桑林之野，对着上天说：「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然后剪去头发、断去指甲，仰卧于地。遂天降大雨。

《左传》中有「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之句。于是历代帝王在国家遭受灾害、政权处于危难之时，都会学习这种勇于自我批评的精神，发一篇「罪己诏」，象征性检讨一下。

据黄仁宇先生统计，在「二十五史」中约有二百六十份帝王的「罪己诏」，平均八年就有一份。当然，后来也有一位曾经明确表示：不学胡志明，任何时候都不下「罪己诏」。

有风楚子正披襟，说的是楚襄王在宋玉的陪同下游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而至，襄王乃披襟立于风中，大喊一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大意就是「好爽啊！大家一起来好吗？」

这件事儿记录于楚人宋玉的《风赋》。宋玉是屈原弟子，为其师之下楚辞一门的二当家，有《九辩》、《高唐赋》、《神女赋》等名篇传世，后世常将其与屈原合称为「屈宋」。

宋玉同时也是古代美男排行榜的四强常客，《登徒子好色赋》记载，有东邻之女迷恋宋玉，三年里天天坚持爬墙玩偷窥，宋玉却假装不知，一贯高冷。

有人说，可能是东邻之女长得一般，武断了！「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段对东邻之女的描写，绝对是夸赞女性之美的高频用语。

但鉴于这篇《登徒子好色赋》本就是宋玉自己写的，所以我觉得这段美女倒追的故事，不过就是一场YY。

曾点瑟 和第六十八章中的「舍瑟」是一个瑟。

戴逵琴 却是一张苦命的琴。

这个戴逵就是第七十六章「子猷泛棹」的背景帝戴安道，其人终生不仕，博学多才，工书画，善鼓琴。武陵王司马晞，听说戴逵鼓琴有清韵之声，就派人召他入府演奏。戴逵深以为耻，当着使者的面将琴砸碎，坚决「不为王门伶人」。

后世遂以「戴逵破琴」喻人意志坚定，无所动摇。

璞玉对浑金，璞玉即未琢之玉，浑金乃未炼之金，璞玉浑金则说的是一个人，第七十章曾经客串出场，为儿子山简助演的山涛。

山涛，字巨源，「竹林七贤」的带头大哥。在整部《声律启蒙》中，「七贤」典故还真是不少，借这一章简单梳理一下。

「BG7」（bamboo grove 7）组合的成员有：山涛、阮籍、嵇康、刘伶、向秀、阮咸、王戎。

有人说七人常聚会于竹林之下，也有人考证「竹林」用的是佛门内典。有没有竹林不重要，这七位聚在一起不是看风景的，喝酒在哪都是喝。

「BG7」开始也就是一个约酒的群。群主是山涛，嵇康、阮籍、向秀都是他拉进来的。而且七人之中山涛年纪最长，是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带头退出的也是他。

人到中年就作不动了，想换个活法，这一点上我很理解他。

山涛四十岁才进入系统内，最终干到了副国级（司徒）。一路上不急不躁，不让不争，处事恰到好处，颇有长者之风。更难得的是，其人听妈妈的话，对老婆好，混迹官场三十余年始终一尘不染，是历史上少有的清官。

这样一个好人，居然有人偏要和他绝交，这个人还是他当年的队友，嵇康。

嵇康，字叔夜，「BG7」组合的人气王。「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文学、音乐、书画无一不精。缺点是比较邋遢，经常个把月不洗个脸。

除了喝酒，嵇康还有个爱好是打铁。铁铺开在大柳树下，另引山泉，绕柳成池。打铁累了，就跳进池子里泡一会儿。这种行为艺术的直播，吸引了很多人加关注，大家都赞叹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当时的大背景是总经理司马昭利用职权强行收购曹魏集团，股权之争比前段万科闹得还凶。司马昭很想拉几个大V来打舆情战，于是指派山涛，请嵇康出来做官。

山涛是非常欣赏嵇康的，他说「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而且他也清楚，嵇康的妻子是曹操的嫡曾孙女，嵇康是绝不可能变节求全的。

但山涛毕竟是个有行动力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嵇康则一言不合就开写，第二天，一篇言辞激烈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就上了头条。

嵇康拒不出仕，高调宣布与山涛绝交。

后世文人因此对山涛颇有非议，甚至视其为曹氏「贰臣」，司马氏的「走狗」。其实如此判定，大失公允。山涛为官期间从未有过迫害无辜的记载，相反还保护过不少与曹氏相关联的人。

更微妙的是，嵇康临死之前，把一双儿女托付给了山涛。放着亲哥哥「凡鸟」嵇喜不托付，而托付给了一个曾经「绝交」的朋友，这里面的含义不用说大家都会明白。且看嵇康最后对儿子嵇绍说的一番话，「巨源在，汝不孤矣。」有了这句话，明眼人都应该看出，嵇康与山涛绝交是假，划清界限，保护山涛是真。

而山涛对待嵇绍也确实像亲生父亲一样。二十年后，顶着重重压力，举荐嵇绍任秘书丞。

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嵇康还顺带提了一下阮籍，说阮籍「口不论人过」。这是一个好习惯，就因为这一条，阮籍这个在本书中出现多次的狂人醉鬼，才没有像嵇康一样被送上刑场。

刘伶在本书中也出现过两次，都和酒有关。其实他除了喝酒，还有个爱好是裸奔。有一次，访客指责他在家不穿衣服，他反驳说：「我以天地为宅舍，以屋室为衣裤，你们为何入我裤中?」

其他三人倒都是新面孔。

向秀除了喝酒，就喜欢研究《庄子》，有空时还陪着嵇康一起打铁。

阮咸是阮籍的侄子，第八十八章会讲，不剧透。

王戎是七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比山涛小了差不多三十岁。

在当时，妻子一般称丈夫为「君」，丈夫一般称妻子为「卿」。王戎夫妇很恩爱，他老婆经常以「卿」称呼王戎。

王戎说:这样「卿我」不合适，以后不要顽皮了。

其妻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这段绕口令，就是「卿卿我我」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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